我在天堂门口开分店 Ⅰ
我叫Bartley，一个死去的华裔商人，上天堂失败，下岗再就业。天堂门口缺牧师，我便被委派到这里，身处黑暗中聆听亡灵的祷告。
第一个男人沉默了许久，嗓音嘶哑：“我是个作家，死于一场大雪。”
“贫困潦倒而死吗？”我作出假设。
“不，”他果断摇头，“在我们那里，越来越多的三流作者惯写‘枪吻玫瑰’‘白骨生花’‘风月吻杀’类似这样措辞华丽却言之无物的作品……人们开始审美疲劳，将玫瑰、白骨和风月拒之门外。明明是人惹的祸，为什么要怪意象呢？”
我笑了笑，顺着他的话茬儿：“美好的东西都叫这群家伙糟蹋了。”
“于是我停下笔，在我的庄园里种满了玫瑰，等到来年春天，满园飘香，人们一定会转变态度。”他继续道：“可是花开的前夜，寒潮突袭……我与玫瑰相拥而眠，任凭飞雪蚀骨，无关风月。”
我不置可否，按照工作要求继续流程：“你的遗言是？”
“有罪的从来不是玫瑰。”
他丢下一朵白色纸花，平静地走进天堂。
不多时，我迎来了第二个光顾者，是位妇人，她神色慌张，步履匆匆，言语间带着几分怨恨与不甘。
“结婚第二年，我的丈夫病死了，我带着儿子Joey嫁给了银行行长Damien，这听上去很幸福。谁能想到第二任丈夫总是在我不在的时候折磨孩子，不是皮外伤，孩子小只会哭闹，直到五年后他才敢偷偷地告诉我真相。一个六岁的孩子由暴力导致肛裂，我质问我的丈夫，他竟然一脸享受，说等孩子长大一点更刺激。他白天派人监视，晚上把我们囚禁在地下室，一次逃跑挨一次毒打，我真的很没用，就这么忍气吞声。Joey十二岁生日那天，我们打算彻底离开这个恶魔。下午在餐厅邀请了很多同学，我去买蛋糕，Joey找机会从后门的酒吧街溜走跟我汇合，但我们失败了。Damien怕事情败露，先后杀害了我和Joey，而后畏罪自杀，我想他快到了，该死的，愿他下地狱！”
我有些恍惚，打起精神飞快问道：“你的遗言是？”
“代我告诉Joey，生日快乐……妈妈很爱你。”
男孩和他的父亲到来之前，我遇上了第三位客人，他看不见，估计才二十出头，面容憔悴。
“我的女朋友丢了，请问见过她吗？”
“你能描述她的样子吗？”我有些为难。
“一只狗，一只漂亮的导盲犬。”他边说边比划。
“我没有见过它，先生。”
男人露出些许失落神色，向我讲述他的故事：“Bonnie从小陪我长大，就像家人一样不离不弃，我一直把她当作我的女朋友。后来有一天，我接到一个电视节目的邀请，模拟主人被绑匪绑架，看狗狗会忠心护主还是直接跑掉。我的女朋友怎么会离开我？肯定是第一名，我对她信心满满，然而录制那天发生了意外，Bonnie不负众望得了第一，似乎是太想救我，死死咬住扮作绑匪的工作人员，被误伤了一只眼睛。那期节目收视率很高，我收到了他们的医药费赔偿，但根本无济于事。Bonnie一只眼睛当晚失明，另一只也在一星期后看不到光，她和我一样成了瞎子。再后来，我有了新的导盲犬维持生活，不过我依然爱她。Bonnie的状态每况愈下，只会在每天早上我跟新导盲犬出门时竖起耳朵。没多久，她永远离开了我。昨天，我一个人走上街头，来来往往全是车，一辆失控的货车对我疯狂按喇叭时，我站在原地被撞了个稀巴烂。那时候，我忽然意识到，再也没有谁会不顾一切地冲出来拯救我了。”
我问他有什么遗愿。
他什么也没说，留给我一张照片，年轻男人戴着墨镜坐在草地上，笑容灿烂，一只浅棕色金毛把脑袋靠在他肩头，美梦正安。
照片的背面还有一行字，字迹并不连贯，依稀能辨认——
“I miss you so much, but you can't see.”
过了一会儿，一个看着很眼熟的家伙走向了我。宿醉后神智逐渐清明过来的酒鬼就是这个样子吧，他好像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，巴巴地跟我诉苦。
“我可真倒霉啊，从小就是，爸妈只喜欢妹妹，什么事都让我扛，好不容易在气象站找了个工作，工资不高，每年要往家里寄一大笔钱养着父母，妹妹还不上房贷，尾款又让我付，没记错的话婚礼花的也是我的钱。父母上次给我打电话，是因为妹夫想炒股。我不是抱怨，只是觉得他们有手有脚为什么要这样，为什么把所有的希望都压给我。他们住着大房子，我还在租单身公寓，工作也不顺利，老板不待见我，上级只知道拍马屁，谁有事都让我来顶班，休息日也要随叫随到，活让我一个人干，好处都是他们的。那天朋友请我喝酒，同事又把活儿推给我，根本没通知，我也不知道。寒潮预警不及时，当晚我就被处分了，人在喝酒，半年工资全扣，回家路上我跟朋友还被广告牌砸了，我醒来就到了这个鬼地方，也不知道他怎么样，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，太晦气了……”
“对不起。”我哽咽着打断他。
“你可别同情我，我觉得你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……算了，如果Bartley也来这儿，让他记着来找我，还欠他一顿酒钱。”
我没说话，目送他远去。这家伙已经够不走运，别再沾上会令他倒霉的人了。
我想找个地方自己呆会儿，神明出现在我面前，问我知不知道为什么被派来干活。
“那天，是我拉着气象员去酒吧，目睹了Joey被父亲带走，听见宠物节目策划在电话中与导演侃侃而谈……我还和那些网络暴民一样声讨玫瑰……我不是悲剧的始作俑者，却选择做一个冷漠的看客、从众者，这正是我停留此地的原因。”我如实回答。
神明满意至极：“知错就好，你被宽恕了，准入天堂。”
我转过身，走向漫无边际的黑暗深处。
“但我无法原谅自己。”
To be continued...
——《我在天堂门口开分店》I Twinkle（闪烁）
个人原创｜济燃
